上周，一个特殊的展览在深圳开幕了，它是由深圳性教育团队“莓辣”主办的性教育互动展览“我向许多人打听过你——囡囝的100道性问题”。
展览以一个人由小到大的性探索过程为线索，将性教育用艺术化的方式呈现出来。
艺术家周雯静作品“女人系列·节育环”，用铜丝按照真实节育环的形状，制作成300多个女性首饰。为了模拟一个成年女性1-2年的卫生巾消耗量，工作人员制作了“月经的重量”装置作品，沉甸甸的透明气球里堆积了无数拆开的卫生巾，还有互动作品“公共厕所”，模拟了日常生活中常见的公厕“小广告”……
《女人系列·节育环》
《月经的重量》
《“公共厕所”》（女）
这是全国首个大型性教育互动展会，许多粉丝因为不能来到现场而在主办方公众号下面留言：“真羡慕深圳人”、“我这次又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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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深圳的性教育一直走在全国前列，一度领风气之先。中国第一个“性教育”杂志，第一部中小学生性教育教材、首个性骚扰防治指南……都在深圳首创。
当我们回顾深圳性教育的普及史，其中既有意想不到的先锋之举，也有令人唏嘘的挫折失败，但值得赞赏的是，从老师、家长到学生，不断有人站出来传递性教育的大旗，直面质疑与挑战。
01
领风气之先的深圳性教育
深圳大学师范学院教授廖丽珠是深圳性教育事业的重要推动者。上世纪80年代初，当时还在华东师范大学的她，就以题为《少女犯罪与性爱心理初探》的论文震动教育学和心理学学术界。
廖丽珠教授（左）与丈夫张法坤教授（右） 图源：深圳晚报
1986年，廖丽珠从华东师范大学到深圳师专任教。和深圳各个学校校长接触的过程中，她多次建议校长们给学生开设性教育课，希望借由深圳改革开放的风气，引导深圳的青少年们认识“性”，了解“性”。
但校长们一听这想法都说“没有，我们怎么能开性教育课”“我们的课程都是教育局规定的。”
只有蛇口育才中学校长乔树德说：“我敢。”廖丽珠疑惑：“你不要教育局批准吗？”他说：“我们学校属于招商局管理，开设课程不需要向教育局申请。”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由蛇口育才中学安排校医务室一位医生上课，廖丽珠协助他备课。课程设在初一，每周一节，教学内容主要为青春期性方面的常识。
蛇口育才中学今貌
起初，学生们表现得很不适应：有的学生在傻笑，有的不好意思地趴在桌子上，还有的用手遮着脸，觉得难为情。后来，学生们越来越放松，大大方方地听。有些家长听说此事来学校问，观察到孩子并没有“变坏”，家长就都接受了这个新事物。
廖丽珠还曾多次举办全国性教育研习班，还与刘达临、赵令德一起创办全国首个《性教育》杂志，向成年人普及有关性的科学知识。
《性教育》杂志创刊号 图源：孔夫子旧书网
首开性教育课程，首办性教育研习班，首先出版《性教育》杂志，深圳的性教育从一开始就“敢”字当头。
02
首部性教育教材遭冷遇
2001年，深圳市将中小学性健康教育纳入了深圳市教育学科“十五”重点课题。课题组向2000多名深圳市中小学生开展了调查。其中，对于“你知道从哪里可以买到安全套？”这个问题，十余位深圳高一学生在问卷纸上毫不迟疑地写下了“药店、自动售套机、大型超市、性用品商店”等地点。
2002年深圳市计生科研所的调研更直接指出“深圳青少年与香港青少年相比性知识贫乏，但性态度和性行为在有些方面更为开放。”这一切都表明，为孩子提供规范、正确的性教育已经不容迟缓。
2003年，全国首部《深圳市中小学生性健康教育读本》在深圳出版了。读本分了小初高三册，适应不同年龄段学生的认知规律和接受范围，在适合9～12岁的小学读本中，用简单的语言讲述避孕、节育等，还涉及到如何避免性骚扰、性侵害、预防艾滋病等的知识。而12-15岁的初中读本中开始涉及到月经、手淫等性发育问题，并详细谈到了怀孕、避孕、人工流产，还提及同性恋、性心理障碍等，直面网络色情、网恋等问题。
《中小学性健康教育读本（小学版）》
这套教材问世后，深圳并没有立马在全市范围内全面开展性教育课程，而是在24所中小学中开展试点：规定了最低课时要求，要求开设选修课或讲座，并尝试性使用读本作为教材。
但是即便是如此温和和试探性的教育实验，也遭到了家长的质疑。有初中学生家长反对读本页末附上的几张患了性病的生殖器彩色插图，认为“插图太暴露”。但有趣的是，课题组曾就《读本》初稿征求部分同学的意见，“孩子们并没有吃惊”。
由于家长的质疑和缺乏相应师资，《读本》首印的两万册都没有售完，遍及24所学校的性教育试点也“无疾而终”。
03
谁都知道重要，谁都教不了
从2005年起，深圳发布了针对性健康教育专题大纲，将小学一年级列为深圳性教育的起点。然而长期以来，性教育被排挤在中考、高考压力之下，没有师资、没有标准，成了一件“政治正确”却又“寸步难行”的事情。
在罗湖一所中学，初中生的性教育主要穿插在生物课、思品、健康课中，但是到了初三，一些课程就会停掉，改成以中考为主的心理辅导。
光明区一所市属中学班主任表示，目前学校里尚没有相关课程和专业老师，性教育基本还处在空白地带，“唯一相关的是，如果出事了，学校会找老师开会强调加强管理和监控。”
一些学校会将性教育课程交给体育老师兼任
陶林是深圳市性学会会长，也是当初《读本》的主编。在他长期从事性教育的经历中，来自各方面的“怕”，是他感到的最多的阻力。校方和家长总要问：“你这个研究如何对学生负责？能产生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能保证万无一失吗？”
教学生的性教育课教不了，教家长的性教育课反而在这几年多了许多。陶林发现，现在许多家长主动想学习性教育知识。陶林曾在坪山的一所中学，给初中的家长做这方面知识的普及，原因并不是学校主动安排，而是家长主动要求学校“加课”。
罗湖区一位家长记录的性健康教育课程笔记 图源：深圳新闻网
但是，对于大多数父母来说，性教育似乎还是一件难办的事情。一位深圳家长对圳长说，其实现在的家长都意识到了性教育的重要性，但是面对孩子的疑问，还是难以开口，“太尴尬了，不知道怎么说。”
04
自己给自己上“性教育课”
陶林有一次作为评审参加了一所学校举办的性知识比赛，其中一个环节，女孩抢到“遗精”，男孩抢到“月经”，台上的学生严肃地抢答、思考，台下观战的老师和家长代表反而忍不住阵阵窃笑。陶林感慨，把性想歪了的，并不是孩子。
的确如陶林所说，相比于学校性教育的尴尬处境，不少深圳学生对性教育的态度反而更加坦然和勇敢。
光明楼村小学孩子们在性教育讲座上踊跃举手发言 图源：深圳新闻网
在2013年，深圳宝安中学三位正在读高三的学生走上学校演讲台，为在场600多位同龄人开了一场性知识讲座。六百人的会议厅里坐满了人，一些晚来的学生，只能从别的教室搬来椅子，坐在后排，甚至学校的老师也慕名前来。
演讲之初，小陈首先在屏幕上打出一个大大的“性”字，由此展开了自己对此独特的见解。“很多人看到了这个字，会想到黄色。”小陈说，“但是我却看到爱和责任。‘性’是由竖心旁和‘生’字组成，这就意味着，要我们用心去感受生活。”
这次讲座获得了学校的支持，团委老师表示，学校希望通过类似这样的同伴性教育让学生真正了解青春期身心发育过程。
此次性教育展的主办方莓辣的创始人色阿也是在高中时期开始尝试性教育。但她第一次尝试并没有成功。
高中毕业后，色阿回母校演讲 图源：莓辣公众号
高中时，色阿想给同学们开一场性教育的讲座。一开始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校团委、学生处和教导委都支持。色阿为这次讲座做了大量准备工作，有调查问卷，有需求评估，有精心设计的课件。她还做了宣传海报，邀请同学参加。但在讲座开始前3个小时，色阿接到了取消讲座的通知。
“最开始没有说取消的原因，后来我去问老师，就说‘觉得不行’‘觉得我有病’。”色阿还记得，当时自己哭了。
虽然这场讲座被迫叫停，但是色阿精心制作的那个PPT留了下来，并最终以此脱胎出了“莓辣”性教育品牌。
色阿在刚刚开幕的性教育展上导览 图源：莓辣公众号
05
深圳年轻人“敢”谈性
现在谈起性教育，你会发现，深圳年轻人越来越“敢”了。许多年轻人甚至青少年正在发出自己坚定的呼声。他们就像当年改革开放之初的大力提倡性教育的开拓者一样，“敢”发声，“敢”行动，“敢”谈性。
2019年8月初，深圳后海地铁站避孕套广告被市民投诉：“避孕套的广告，怎么可以明目张胆的贴出来？”“地铁站人流量那么大，被小孩子看到多不雅？”。
没想到，此事被媒体报道后有越来越多的人关注，许多深圳人提出抗议：“不让安全套做广告，难道让人流广告大行其道吗？”
深圳后海地铁站的避孕套广告 图源：南都周刊
2020年7月4日，在广东深圳某自助餐厅内，网民小雪被男性同伴赵某在水杯里“下药”。药物被磨成白色粉末，这一幕被餐厅店员发现，将小雪拉到一旁提醒其“要当心”，店员随后也以续杯为由换走水杯并报警。小雪在网上讲述了自己的经历，最终下药男子被刑拘，商场授予了店员“见义勇为”称号并奖励3000元。
随着“性骚扰”案件越来越受到社会关注，2021年，深圳印发了首个《防治性骚扰行为指南》，首次明确了性骚扰行为的三个构成要件，还首创了机关、企业、学校等单位防治性骚扰工作机制。
《指南》规定的性骚扰行为的三个构成要件
尽管相较于几十年前，“性教育”受重视度有了很大提升，但是“性教育”始终很难在现实中实践。去年莓辣团队第一次筹办的“性教育”展时，团队找了所有能接触到的场地，大多数只因为“敏感”就被拒了，成功开幕后，还曾经遭人举报。而今年的展览也因为开幕时间撞上疫情而推迟了一个星期。
莓辣团队在公众号上写道：“我们就是想不断用像公开展览这样的形式来打破谈性色变……就是想建立一个平常谈性、科学解惑的空间范本。”
展览开幕现场观众正在观看电影《庐山恋》“时代之吻” 图源：莓辣公众号
观念之变，才是推动一切社会变革的先行动力。作为改革开放的创新之城，深圳之“先”不仅是在经济、科创的数字上，不仅是在建了多少高楼大厦上，而更是在观念的领先上。
性教育不仅是关乎教育，更是深圳精神的青年诠释，是突破其他束缚的观念旗帜。
参考文献：
[1]廖丽珠、张法坤：深圳“敢”字当头 首开性教育课程｜深圳口述史.深圳晚报.2014.7.31.https://mp.weixin.qq.com/s/vZaXNEXKpJzJBelwk-HE6g
[2]深圳首部中小学性教育教材正式面世.广州日报.2003.8.28.https://tech.sina.com.cn/other/2003-08-28/1633226668.shtml
[3]從幼兒園到高中,性教育"缺"一路?誰"責無旁貸"?.广州日报.2015.3.12.http://edu.people.com.cn/BIG5/n/2015/0312/c1053-26679478.html
[4]中学生登讲台谈性：很多人想到黄色 我看到爱和责任.中国新闻网.2013.11.15.https://www.chinanews.com.cn/edu/2013/11-15/5505298.shtml
文|深圳客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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